重塑诗歌原型 | 常立评王敖绝句
这是 敖学院 的第 52 篇 原创 文章
评王敖绝句一首
常立
诗人旨在以“绝句”的极简风格包蕴丰富的内容,在有限的空间内塑造多种层次,以美妙有力的艺术形式“达到创造或重塑诗歌原型的地步”。将丰富的内容浓缩于短诗之中,对诗艺提出了极高的要求,一方面,通过节奏和韵脚制造“余音绕梁”的声音效果,通过字句的联结引发思维的跃迁以生成“意义的漩涡”;另一方面,通过抽去具体的事件而集中于情境氛围的营构,引发读者的情感激荡或思想共鸣,以产生“一日长于百年”的阅读体验。我们来看以下这首《绝句》:
很遗憾,我正在失去 记忆,我梳头,失去记忆,我闭上眼睛 这朵花正在衰老,我深呼吸,仍记不住,这笑声 我侧身躺下,帽子忘了摘,我想到一个新名字,比玫瑰都要美
这首短诗以四行诗句涵盖了一个人所共有的人生经验——遗忘,胡续东的《新年》重在重现记忆中的具体事物,只在末句将记忆抽象为“时间之惑”,而王敖这首诗却以“失去记忆”略过一切记忆中的具体事物,整首诗的诗境都建构在“存在之思”的哲学层面。这首诗在音韵上明净优美,在字句上十分考究,文字间彼此联系,具有丰富意蕴,使得读者在形式和意义上被双重吸引,产生阅读的“眩晕感”,需要反复阅读,延宕了短诗的阅读时间。具体而言:“梳头”能够促进血液循环有助于增进记忆,“深呼吸”能够使血液里充入氧气有助于增进记忆,“闭上眼睛”能够隔绝外界视觉刺激以保持精神专注,同样有助于增进记忆,但“我”做了这一切试图挽回记忆、弥补“遗憾”,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,花在衰老,笑声在消失,时光在流逝,这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人生经验,更是每一个人都无法弥补的人生遗憾;“我侧身躺下,帽子忘了摘”一句有双重含义,第一重是日常经验的直接指涉,“侧身躺下”和“戴着帽子”显然违拗常情,在日常经验中会使人不舒服,这突出了“失去记忆”的程度和普遍性,另一重含义是暗指俗语“摘帽子”,即去除某种(不符合实际的)名义或指称,既可引申为古人所谓的“逃名”雅致、“淡泊”精神——“酣歌自适逃名久,不必门多长者车”(司空图《归王官次年作》),也可引申为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之间意指关系的割裂,而“忘了摘帽子”则意味着对日常经验的背离,也意味着对传统诗学理念(比如中国的“诗言志”或者西方的“摹仿说”)和传统诗人形象(比如“逃名”的高士形象)的背离,而这种背离的结果是产生新的创造——“我想到一个新名字,比玫瑰都要美”。 末句里暗引“玫瑰之名”的典故:一般意义上玫瑰是爱情和美丽的象征,但玫瑰的象征意义不止于此,尤其在基督教传统中有着丰富的含义,可以指代歌颂圣母玛利亚的《玫瑰经》或耶稣的血脉,甚至修士们的念珠……如此众多的象征含义使得“玫瑰“这个简单的词语包蕴了丰富的人文内涵,莎士比亚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的第二幕第二场中,朱丽叶有如下独白:“……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;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,要是换了别的名字,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;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,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。”这里指出了名实之间的差异,并倡导实重于名。意大利小说家埃科用“玫瑰之名”来命名自己的涉及到符号学知识的小说 ,他在《关于<玫瑰之名>的思考》中说:“玫瑰这一意象有如此丰富的含义,以致于现在它已经没有任何含义了:但丁笔下神秘的玫瑰;代表爱情的玫瑰;引起战争的玫瑰;使艺术相形见绌的玫瑰;以许多其他名字出现的玫瑰;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……” 埃科这里所说的“玫瑰”,是剥除了附加于其上诸多象征意义的玫瑰,是玫瑰的“实”而不是“名”,指涉事物的“真理”。王敖诗歌中涉及了“玫瑰之名”这一典故,但不去作名实之辩,而是轻盈地从遗忘中创造出一个“新名字”,一个“比玫瑰都要美”的名字,这是虚构对现实的超越,是诗歌之美对自然之美的超越,其中可见诗人对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推崇,也包含了浪漫主义的诗歌理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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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选自高玉主编《中国现当代文学史》(下册),浙江大学出版社,2013年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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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立,曾用笔名凌丁。复旦大学文学博士,本科在北邮学计算机,现今在浙江师范大学教儿童文学。业余创作、翻译儿童文学作品,出版童话集《从前,有一个点》《没有名字的童话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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